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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张梦阳趿拉上鞋子走到外屋里去看。只见暖儿指挥着几个男仆,正从屋外抬了一张小床进来。他疑惑不解地问:“暖儿,你让他们抬床进来干什么?里屋不是有床么?”
暖儿笑道:“里屋里有床,那是给老爷睡的,抬这张床进来,是给我自己睡的。”
暖儿既对他说自己曾是官宦人家的小姐,照理说这官宦小姐,虽不曾服侍过别人,但从小也应是在别人的服侍中长大的,知道奴婢服侍主人之道才对。
而在这样的夜间,她的这位张梦阳老爷有什么需要,如喝水、盖被子、更衣等等,她是要第一时间赶过去伺候的。因此便指挥着几个男仆从前院里搬了一张小床过来,撂到张梦阳所睡房间的外屋里,以方便有事随时答应。
张梦阳哪儿知道她考虑得多,只道是暖儿胆小,刚刚入住这所宅院,于那几个男女奴仆既不熟识,也不知根底,因此在别处不敢安然入睡,才想到要跟自己睡到一个屋里。
那几个男仆按着暖儿吩咐的位置,把那张小床摆好,把枕头被褥也铺在上面。然后见暖儿与张梦阳再没别的吩咐,便相跟着步了出去。
张梦阳安慰暖儿说:“在这燕京城外虽说很不太平,但在城里,暂时倒还算是个太平世界。你不要担心,有老爷我在,一定能护得你周全。”
暖儿不明他意之所指,只道这是他寻常的抚慰之辞,因说道:“不须老爷交代,暖儿理会得。”
张梦阳要她睡到里屋里去,由自己在这张小床上歇息。暖儿浑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主人睡在外屋的小铺上,而奴婢却睡在里屋的大炕上,这是哪一门子的家法?
自己的这位老爷虽说行事不依常理,但这主仆间最起码的规矩,岂容得如此颠倒错乱?因此暖儿说什么也不肯依,执意要伺候张梦阳在里屋睡下,由自己在外屋的小床上安歇。
张梦阳拗不过她,也只好随她的便了,只问她道:“你自个儿一人睡在外边,不害怕么?要不要我也出来跟你一处睡?”
暖儿听他如此混说,虽说脸上羞怯,内心里却也极感甜蜜,因此油然想到了与他在天开寺里同床共被的那一个晚上。但那晚上实是由于被褥缺少及情势所迫不得不尔,今时今地岂能与那一晚同日而语?
暖儿笑着说:“放心吧老爷,暖儿不怕。假如做了噩梦害怕起来,我就呼喊老爷出来保护我便是。”
接着又连哄带劝地把张梦阳推到了里屋的炕上,服侍他睡下,给他盖上了被子,才又回到外屋把那两盏羊油灯吹灭,然后到自己的小床上歇下。
从这天起,张梦阳和暖儿便如后世的工薪阶族一般,白天分别到宫里或局里应酬差使,夜晚便回到被暖儿称之为“家”
的这所宅院里,俨然一对起居有序的小夫妻一般。
只是张梦阳虽偶尔在手脚上对暖儿会做出一些亲昵动作,但大多情况下都会以礼相待,既不像主仆,也不像夫妻,倒有几分像是后世合租房里的男女同学或朋友之间的关系。
他每天都盼着太后能有旨意给他,能令他带着那旨意回到西北的草原地带,传达给小郡主和卫王,他也能有始有终地了了这桩差事。但是一天天地过去,却始终都得不到太后的旨意。
虽说在宫里当值时偶尔能见到太后,但情况也多是在太后上朝或下朝之时的紫禁御道上,群臣或宫女太监簇拥而来簇拥而去,人多杂乱,根本不适宜奏请机密事宜。况且每当此时,太后都如高贵的天鹅一般走过,连正眼瞧都不瞧他一眼。
他也曾在太后偶得闲暇的间隙里,来到内苑门口,由小黄门向太后通禀:“御营近侍局副都统张梦阳请求叩见,”
但也都被太后以体乏为由所拒。由此他便越地郁闷起来,不知道太后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但是这段时间他也没有闲着,派了信得过的一个侍卫乔装打扮,出了燕京朝西北卫王处传递口信,将燕京城里的情况做了番大致的汇报,告诉卫王他在此处正在想办法兼且等候消息,万请卫王和小郡主稍安勿躁。
同时,他也与暖儿每日坚持对推拿之术的钻研与探讨,暖儿在宫里学到了新的手法,回来后便传授给他,两个人便互相尝试,在手法与认穴上相互切磋,由于学习起来都很认真,进步竟也十分迅。
张梦阳闲来无事,于内城外城闲逛之时,在各街上的书铺里用心找寻与推拿按摩有关的书籍,没想到寻了半日,竟一些儿收获也无。大概是因为这时代里医道乃是旁门小术,多在父子兄弟或者师徒间口耳相传,类似推拿解穴一类的书籍,怎能如在后世的大小书店里琳琅满目,任意挑选?
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的一番辛苦总算有了回报,最终竟让他在法源寺左近的一家不起眼的小书铺里,得到了一部九册装订的推拿认穴书籍,在付了两钱银子之后,如获至宝地拿回了家来。
可拿回来一翻看,不觉傻眼起来。原来这部书的书封上字迹,乃是契丹与汉字两样字体,但翻开一看,里面的正文与注解文字竟毫无例外地都是契丹文,就连图形插页中诸穴位上的蝇头小字,也尽是如此。
面对这样的文字,张梦阳直如睁眼瞎一般,哪里还有刚拿到手时候的欣喜之情?他心中自责道:也都怪自己,拿到书时只顾得兴奋,竟忘记了打开来看看,这样的破书,于自己来说跟天书有什么区别?
暖儿夜里回来,他把这当做笑话与她说起,没想到暖儿高兴地问:“是么?在哪里,快拿来给我看看。”
他蓦地恍然,想起暖儿本是仕宦人家的女儿,说不定能够识文断字,对这天书一般的契丹字反倒并不陌生。他于是急匆匆地把那整部的“天书”
取出来给她看。
暖儿果然识得那字,取过一本来拿在手中,一页一页翻看,嘴里喃喃地念叨着:“果然如此!”
“原来是在这里。”
“怪不得,怪不得。”
张梦阳被她这些话语念叨得心痒难挠,一迭声地问她这书上都是写着些什么。暖儿告诉他,此书是一百多年前编就的宫廷藏本,书中所说的定稿时间是在大辽圣宗皇帝开泰三年。至于如何会从宫廷里流出,又如何会出现在法源寺左近的那个寻常书肆里,他们两人实在是不感兴趣,更懒得去猜测。
他们两人并肩坐在暖儿的那张小床上边上,她从第一册开始,逐页地把书中的内容翻译给他听。张梦阳细心且耐心地听着她的译介,而暖儿的这个译介过程本身,于他就是一个很好的学习过程。他们的这种译介、切磋、探讨,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共同学习。
他知道这种知识得掌握,是他修炼神行秘术成功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要想获得戴宗那样来去如风得神行之法,就必须要把这最基本的学问与功夫吃透、扎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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