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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致知办完护照,打了辆车去城南的看守所。几年来,他第一次去探了李富强的监。他们又像不太相熟的隔壁邻居一样坐在铁窗的里外两侧。李富强眯着眼睛,过了会儿,朝李致知笑笑说:“我还以为等出去才看得见你了。儿子长大了好多,都认不出了。”
李致知戴着鸭舌帽,抬头看了眼墙面上的字。李富强说:“宝珍和我说,你不读书了,在做模特。”
李致知点点头。那天将近一个小时的探监时间,李致知把准备好的话告诉李富强。首先关于他现在的生活,他在做平面模特,职业生涯还算平稳,有固定的合作和项目。但是也望得到头。因为他有个无法忽视的缺陷,他是个跛脚。所以不可能有一天能去做highfashion的走台模特之类的。他只能到这里为止。
但他不是从1996年出生就开始跛脚的,是从2009年开始。“因为09年暑假,我被绑架了。”
李致知看着李富强说,“我是真的,被绑架了。”
他被李富强东风塑料厂一位女工的两个儿子绑架了。他们要了三十九万绑架金,因为他们妈妈在李富强的工厂里打了十三年的工,得了恶性肺癌,一分钱赔付都没有拿到。
李致知摩挲着自己的手掌,继续说:“我在初中那所私校认识了一群混混。有人叫我去码头走货,我就去了。”
李富强忙着在各种酒桌上周旋的时候,李致知背着书包,跛着脚穿过大小街巷,把违禁品带进城。有一天,他丢了一个五万块的包裹。他知道没有大人会肯帮他赔五万块钱。因为这笔钱,他碰到了一些人,失去了一些人。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去形容那两年的时间。他和李富强说:“然后,我在你被捕那天,见完你之后,回了我们之前住的房子自杀。”
李富强怔愣地看着他。李致知耸耸肩,蛮平静地继续说:“家里空荡荡的,我的小房间里都是灰尘的气味。我觉得很难过的是,最后我还是要回到那个家。”
那天,距离他十六岁生日都没几天时间了。后来他被救回来之后,在医院住了大半年,然后和姑姑在陌生城市重建了自己的生活。
他现在自己打工赚钱,忙忙碌碌奔走在各个城市拍摄。李致知说,幸好还是长大了。长大赚了钱,可以有自己的家。就不用住在爸爸妈妈永远不会回来的家里。
他垂头笑了笑,抬头和李富强说:“我就是打算把你本可以知道,但不知道的事告诉你。然后和你说,我不会再来看你了。”
和这位爸爸自陈完自己的成长。十九岁的李致知站起身走出了探监室。他低头快步走出看守所大门,停在门口捂了下自己的眼睛。他从随身背的包里摸了一支烟出来。看守所对面是个很小的口袋公园。公园边的公车站停下一辆车。李致知夹着烟,发呆看着公车慢慢开远。他回过神的时候,看到徐冬河站在对面看他。
李致知看着徐冬河匆匆跑过人行横道,跑到了他面前。李致知摘下帽子,把额头抵到徐冬河胸口,难过地说:“哥,我想回家了。”
-
结果晚上台风过境,第二天的高铁动车都临时停运,哪里也回不了了。徐冬河和李致知困在酒店房间里给蛋饺打电话道了歉。道完歉,两个人下楼走进了台风雨里。他们在街口的小吃摊一人买了一串脆皮年糕串,撑着一把酒店出借的巨大的长柄伞慢慢走过如掌纹般熟稔的街道。
步行街的杂牌小奶茶店接到台风通知就关门歇业了,卷闸门上贴着一张写满错别字的“歇业提醒”
。红茶餐厅里头灯亮着,只有零落几个散客望着起雾的窗玻璃等餐。一条街外的酒店宴会厅里热热闹闹,门口电子屏打着“郑肖友升学宴”
。
李致知和徐冬河在小鸟公园的保安亭边碰到一个躲在那里卖鲜花的老婆婆。她蜷着背,兜售她那个红色水桶里的花。李致知和老婆婆在风里艰难地用方言交流了几句,买下了她所有花。他捧着一大把花,举起来问徐冬河:“老公,你愿意嫁给我吗?”
徐冬河笑着在他脸上捏了一把。
尼莫穿着崭新的休闲西服套装,拿着一杯果汁敬完酒,转头望向窗外,看到两个有点眼熟的男孩捧着一大把花追追闹闹地走在雨里。新兰美容院的老板娘沈兰开车接上完小提琴课的女儿回家,等在红绿灯口,看着雾一般的雨里两个男孩嬉笑着走过人行横道。闻家升倚在工作的网吧门口,嚼着槟榔眯眼睛看街那头混在行人中间低头走过的两个人和一捧花。
他们沿着市中心商铺散步过去,家乡在海和雨中微微潮湿起皱,变成字迹模糊的旧故事。李致知把那整捧花放在了老余出车祸去世的地方。他们在那个地方坐了一会儿。徐冬河牵住李致知的手,重新走回酒店。
忽然有人在背后叫他们:“金鱼!吱吱!”
他们同时转回了头。
2019,夏日终曲
2019年的七月,徐冬河和蛋饺靠在婚宴酒店的后院,沉默了很长一阵。徐冬河说:“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我和李致知的故事。”
蛋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撩了一块婚纱裙摆起来擦眼泪。徐冬河无语道:“你能不能注意点形象啊”
他们各自点了支烟。乐乐和他爸爸在婚宴正厅打架打得不可开交,徐冬河拉架拉半天放弃了,出宴会厅的时候,看到柯德莉特别兴奋地举着相机在旁边进行人文摄影。
2018年,徐冬河、蛋饺和乐乐行将毕业,乐乐保上了本校的研,蛋饺考回家乡做初中老师,徐冬河进了机场实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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