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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瑛一边自己流着泪,一边温柔地拭着翠儿的泪,含笑颤声道:“就算我今天是自由的,也不能嫁给乔致庸了!陆玉菡为了乔致庸,都做到这一步了,我还怎么敢嫁到乔家去!过去她人嫁到了乔家,却得不到致庸的心,今天我要是嫁过去了,就会成为一个千夫所指的女人,致庸也会一辈子觉得有负于陆玉菡,那样我就要永远失掉致庸的心了”
翠儿再也忍不住,扑在雪瑛怀里大哭起来。雪瑛的泪水滚滚而下,仍拍着翠儿的背努力笑道:“好翠儿,回去告诉陆玉菡,江雪瑛眼下过得很好,乔家缺的五十万两银子,我替他们凑齐,乔家的茶山,我也不要。陆玉菡今天做的事让我明白了,真正拿出性命爱致庸的人不是我,是她。自从她做了这件事,我的心想再靠近致庸也不能了!所以翠儿,我也要走了,我要带上我们家春官远远地出去,住上几年,躲开这些人和事,我现在只有何家的孩子了,我想清清静静地把他养大!”
说着她终于放声痛哭起来。
3
当夜晚的烛影如蝴蝶般在墙壁上振振欲飞的时候,致庸常会长久地凝视着它,脸上挂着一丝苍白而茫然的微笑。那年雪瑛在吩咐胡管家借给乔家五十万两银子之后,就带着孩子离开了何宅,谁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这种情形下玉菡也没有再回到乔家,她曾经流着眼泪这样向致庸解释——“为了雪瑛表妹待你的一颗心!也为了雪瑛表妹待我的一颗心!”
此言一出,致庸只能完全放弃要她回来的念头。有那么一段时间,玉菡和曹氏曾经提议让他再娶,但他决绝地回绝了,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咸丰九年,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景泰在外得了伤寒,最后殁于恰克图。这个打击对乔家几乎是致命的,致庸原本计划在景泰再年长一些的时候,将生意完全托付给他。当这个噩耗从万里外传来的时候,一切设想都成了泡影,他再次大病了一场。曹氏更不待言,一夜间头发全都白了,但她确是个极其坚强的女子,在难以言语的伤痛过后,她仍旧挺了过来。
那晕黄的灯光,空空地填补着这间既是书房又兼卧室的房间。一夜一夜,致庸从狂躁变为平静,又从平静变为狂躁。斗转星移,在旁人眼里,致庸终于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双黑亮眸子中的光芒慢慢地黯淡了下去,变成无可无不可的茫然。惟有某些夜晚,当他心平气和地面对黑暗时,眸子里才会重新跳跃起不屈的光焰来。
同治三年的一个午后,像平常一样,已彻底是一副中年地主模样的致庸,正坐在地头树下和农民喝茶。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越来越响亮。致庸举起单筒望远镜望去,嘟哝道:“哪里来的快马?”
然后放下望远镜,用土坷垃划出一个棋盘,对旁边的一个农民笑道:“张柱子,来下棋!”
那张柱子也不推辞,笑嘻嘻地与致庸摆开了战局。
却见长栓摇着手一路喊叫着向致庸奔来。致庸吓一大跳,赶紧站起,问发生了什么事。长栓上气不接下气地奔过来,喊道:“二爷,官兵打下了江宁府,长毛军灭啦,灭啦!”
致庸一把撒掉手中的土坷垃,一跃而起,混沌了多年的眼睛骤然像年轻时一样明亮,急声问道:“你说什么?长毛军终于灭了?”
长栓一边喘气,一边点头。致庸呆呆地站着,疯一样地大笑,接着流出了泪水。长栓眼睛也湿润起来。
一进乔家大院,曹掌柜就迎上来,将一封潘为严的急件递过来,致庸展开一看不禁大喜,连声道:“十年了,到底把长毛军灭了!长毛军一灭,朝廷加在我头上的紧箍咒也该摘去了,致庸又可以和诸位一起走遍天下,干咱们想干的大事了!”
他说得喜形于色,曹掌柜却神色凝重,欲言又止。致庸刚要开口询问,却听长栓问:“曹爷,不是有两封信吗?”
曹掌柜脸色微变,赶紧道:“啊,那封是专门给我的,说些说些生意上的事情,没没什么重要的。”
致庸心里“咯噔”
了一下,却听曹掌柜补充道:“二爷,潘大掌柜在信上说了,他几日后就会赶到祁县,亲自与您商议,您先别急!”
致庸心中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但他没有追问,返身回到书房,点燃一支香,在那个无名恩公的牌位前恭恭敬敬地作揖道:“恩人,致庸多年困守家中,只盼灭了长毛军后,致庸能重新出山,再做一番事业,还您的银子,当面叩谢报答您的大恩!”
书房外的长栓和曹掌柜都微微红了眼圈。曹掌柜长叹一声,刚要离去,又突然回头道:“二爷,还有一个消息,江南平定了,各地急需官吏,那孙茂才倒是时来运转,这么些年了,哈芬哈大人总算给他保了一个出身,他自己又托人在吏部使些银子,听说要去江苏吴县做知县了!”
致庸愣了一下,许久才喃喃道:“好啊,只盼他在仕途上也能有一番成就”
曹掌柜没有做声就离去了,反倒是长栓听了这话,老大不以为然,忍不住摇头哼了一声:“就孙老先那样的人也配”
致庸像没有听到一样,只顾自己出神。
潘为严是个守信之人,他五日后如约而至到了祁县。但他先去了大德兴茶票庄总号,与曹掌柜进行一番细细商议后,方才来到乔家大院面见致庸。
致庸见到潘为严,握着他的手颇为激动。潘为严却神色平静,一番寒暄过后,他要求和致庸单独谈谈。致庸知道他的脾气,笑着应允,和潘为严一起到了内书房。潘为严一进门便问道:“天下平定,朝廷对东家的圈禁令就要失效,想来东家一定准备东山再起吧?”
致庸不知怎么想起那日曹掌柜的神色,点头道:“潘大掌柜,可我还想听听你的高见,我乔致庸明天的路该怎么走!”
潘为严没料到他这般回答,想了想道:“为严来前请高人为东家卜了一卦”
致庸一愣:“你为我卜了个什么卦?”
“泰卦!”
“泰卦?”
潘为严看着神色阴晴不定的致庸解释道:“卦是好卦,所谓否极泰来,东家转运的日子到了。可在解卦的人看来,这一卦其实凶险,人在否极泰来之时,就会放松警觉,盲目乐观,以为天下事不足虑也。东家,有否极泰来之时,自然也有物极必反之日。所以东家一定要警惕,不可妄动!”
致庸倒吸一口凉气,突然明白了潘为严的意思,颤声问:“潘大掌柜,难道你的意思是要我仍像过去那些年一样,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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