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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破窑洞虽还是个破窑洞,但内里居家过日子甚么都不缺了。黄珊坐在热的不甚均匀的大炕上,闻着窜烟味儿,心里却觉着说不出的酸酸的满足。她看了一会儿,又跳下炕,走到窑门口拉开木板大门。
外面雪花打着旋儿的漫天乱舞,远山素白半遮青意,村舍草瓦堆云,树头落雪如花。窑洞外已围了一圈稀松的篱笆,杨过正打开柴门,提着东西往里窑洞来,见她开门出来不由一笑,黑眼睛在风雪中熠熠动人:“我买糯米来啦。”
他几步跑近了,黄珊才见不只糯米,他还倒提着一只白条鸡。
进屋关了门,他一摘斗笠,簌簌抖了两下雪,露出微湿的漆鬓和俊秀的面孔来。黄珊打量他,只觉仿佛这两三月饱食间,他火速就窜起了个儿。杨过将东西放在桌上,笑道:“晚上吃年糕!”
黄珊登时一愣:“咱们也没有磨,怎做年糕?我也从来没做过呢。”
杨过也是一愣,两人对视片刻,不由一齐笑起来。杨过笑完,说道:“这雪下不了多久,咱们进城买现成的罢。”
也是天公作美,不多时雪停了,杨过与黄珊一并往嘉兴城里去。除夕这日,多数铺子都要赶在下晌关门上板,两人紧赶慢赶买了水磨年糕,豆腐,现成儿的猪头肉并几色糕点。杨过左手提着这些家伙,右手又拎起一串炮仗,夹着一幅对联并几张红纸年画。
黄珊两手空空跟在他身后,笑道:“杨大哥,我帮你提一点。”
杨过颇为神气,摇头嘻嘻笑道:“用不着你。还有甚么要买的没?”
黄珊想想,道:“我想不着了。那咱们回罢。”
杨过道:“好!”
一路奔回窑洞,又是好一段路。黄珊累的手脚发酸,气喘吁吁,但是却觉着这年过的稀奇,她第一次觉出有种高兴劲儿叫穷高兴。等远远望见窑洞和那一圈篱笆时,杨过大叫一声道:“咱们到家啦!”
黄珊脚步微微一停,仿佛被他一瞬间喊进了心里。她怔怔望着不远处黄蒙蒙的沾雪破窑,忽而心想,原来我也有家了。
入夜之后,黄珊凭着脑内菜谱,手底厨艺半生半熟的将鸡烧了,肉炖了。杨过将一只大红蜡烛翻出来,点在铜灯里,又小心翼翼放在桌上。一时间破窑洞里混着肉香味儿,炕烟味儿,油蜡味儿,热气腾腾又乱七八糟。杨过坐回椅子上,四处望了望窑洞内的模样,最终又落回到黄珊身上。晕黄烛灯下,黄珊的姿容娇艳绝伦,一身棉布衫裙也穿得极尽婀娜。她弯腰面对着锅灶,一手抓着锅勺一手掐着腰,表情认真到有点严肃,透出股千金小姐做厨娘的违和感,杨过越瞧越想笑,但笑着笑着,眼中不觉有些模糊。
他眨眨眼,刚想下去帮忙,黄珊已抄过一只陶盆,口中笑道:“出锅!”
杨过两三步抢过去端菜盆,笑道,“饿死我啦。”
一桌饭菜已周全了。青菜是没有,但鸡肉猪肉硬菜不缺,年糕白莹莹的盘了一盘,四色糕点裹着纸包,令人垂涎欲滴。
黄珊与杨过面对面坐在凳上,两人握着筷子,却只互相望着笑,没有动手。
半晌杨过才道:“咱们过年啦。”
此时他心中情难自已,若是对面坐着个长辈或者少年,说不定早一行热泪流下来了。但因黄珊是妹妹,他只是笑。
黄珊听了这话,却也不知说些什么,只好盈盈一笑,“嗯”
的点头。
杨过又道:“珊妹妹,以后每个年咱们都一起过,越过越好。”
黄珊道:“好。”
杨过笑着叹了口气,提起筷子大声道:“吃饭!”
黄珊正要继续点头,忽而想想道:“等等,杨大哥。过年是不是要先祭神仙的?”
杨过道:“祭个屁的神仙。神仙管过我姓杨的死活么?今晚爷爷吃着,他饿着罢!”
黄珊想想,又道:“那要不要祭下祖先?”
杨过一呆,他举箸停下,片刻后道:“我都不知道我爹是甚么人,更何况甚么祖宗了。”
他又沉默一下,道,“咱们去看看我妈罢。”
铁枪庙更在破窑之后,但相距不远。两人踩雪而至,月光朦胧下,破败庙宇里黑黢黢一片,老远瞧不见神像。杨过牵着黄珊的手,绕到庙宇西边,又行数十步后停了下来。
白雪如被,将一方圆墓裹住。那圆墓隆起小小一包,显是杨过自己挖的,墓前竖起一块圆木,上面甚么也没有写。
杨过道:“妈,过儿来看你。”
他说着,直挺挺的跪进雪里,朝穆念慈无名的坟上磕了三个头。
黄珊从布袋里掏出几包纸,展开放在墓前,分别是几样年糕和肉菜。做完这个,她心想,就冲她生了杨过,也不妨给她磕几个头,便跪在杨过身边,如他一般叩首三回。
寒风卷起雪粒,簌簌声中,隐绰断续的鞭炮声远远的响。杨过呆跪在坟墓前半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他终于道:“过儿有了个妹妹,今天她也来看你了。她是这世上除了娘以外,第二个对过儿好的人,长的跟娘一样好看,说话跟娘一样好听……过儿往后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黄珊跪在他身边,怔怔听着。
杨过又道:“以后过儿一定会出人头地,到时候天天给娘烧纸带好吃的。也好一辈子照顾好珊妹妹。娘,你替过儿跟爹爹说,他老人家也过年好。”
他又磕了个头,长跪不起,半晌猛地从雪里站起,伸手去拉黄珊:“起来,雪里冷。”
杨过给黄珊拍拍膝上的雪,又站直腰,对长眠于此的穆念慈一笑:“娘,过儿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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