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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珊一听这消息,心中还真是微微讶然。没料区区半年,乔坤竟能弃她不顾另爱他人。她转念又想,男人多半见一个爱一个,另觅新欢也没什么稀奇。黄珊脸上带出一抹怔怔之色,心下却不咸不淡的想,若她跑去嘉兴找乔坤,不知他多久又要变心?那新娘子也怪可怜的。她心说着可怜,但已定下要去嘉兴的心思,浑然已又想左了。她不动声色,仍用那怔怔的神情垂目望了香炉片刻,轻轻问:“他娶的甚么人?”
乔乾道:“说是并非武林中人,而是嘉兴一个官家小姐。”
黄珊仍怔怔站着,半晌喃喃道:“也好,也好。”
她雪白一张杏脸上微显笑意,却又带出一分凄色,“官家小姐总比我要强的多啦。”
她又转身望向乔乾,“我不去。你代我去看看他过得好不好。……以后,你也别再来了。”
乔乾的笑登时僵在脸上,他猛然从座上站起,却又像怕吓到她一样缓缓坐了回去,脸上露出着实勉强的欢意,仍不死心的粉饰太平:“语嫣,我时常来看看你。我……我就只是看看你。”
黄珊凝望他一眼,眼圈已微微发红,摇头道:“不必,不必。你这又是何苦?”
乔乾素知她看似柔弱,实则决绝,今日听了这话,恍惚间只觉再无回环余地,往日种种俱都浮现眼前,心中大恸,却不由哈哈大笑起来,笑的眼角带泪:“我不苦!只要能时常见到你,跟你说说话,我又有什么苦的呢!你要是往后不要我来了,我活着还有什么趣儿?”
他说着说着,终于遮掩不住长期压抑的相思之痛,惨然道,“不如你将我杀了,我埋在你院子外面,好歹也可以天天夜夜的守着你,看着你。我知足了,行不行?”
黄珊似乎被他伤的忍不住向后一退,眼中滚下断线珍珠般的泪来:“凭你这样的人品,定能再找到比我漂亮的女孩子……”
乔乾涩然道:“你以为我爱你美貌么?我气死了我娘,砍了我弟弟的手臂,可如今却觉得不后悔,你告诉我这是为了什么?我自己都不清楚这是为了什么。”
黄珊道:“你别说了!”
她惯常语气淡淡,但这一句却饱含了气苦哀恨之情,她泪盈于睫的注视着乔乾道,“都是我的错,不然你好好的做你的庄主,他也不会落得个残疾收场,事到如今,还有甚么可说的?”
乔乾呆呆的坐在椅子上,脸上表情变幻莫测,令人望之心生不忍。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自靴中抽出一把匕首,吓得黄珊花容惨白,却强自站住不动,乔乾逼近一步,将匕首塞进她手里,愤恨怜惜交杂的冷冷道:“你不如杀了我,替他报了这个仇。”
黄珊闻言笑道:“好,好。”
她惨白的脸孔上神色既悲且冷,泪水涟涟不断,幽幽道,“乔庄主是八百里洞庭上的一方豪杰,是不怕死的。”
乔乾望她神情模样,知她心中永不会有自己,一时万念俱灰,竟也笑道:“不错,如果你来杀我,我动也不会动一下。”
他说着,眼中竟滴下一颗泪来,声音却仍是温柔,“只盼我死后,你再不生我气,也稍微能惦记些我。盼下辈子你愿意嫁给我,跟我做一生一世的夫妻。”
黄珊还未说话,他猛然向前走了一步,匕首全没入他心口之内,眼见要不活了。
乔乾本想再同她说几句话,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踉跄坐回椅子里,手指沾着心口血,在桌上写下歪歪扭扭几个血字“不要伤她”
,“她”
字只写成了一半,就已气绝毙命。
黄珊呆住了。
她望着乔乾的尸首,脑中忽而混沌起来,左思右想,竟不明白他为何就这样死了。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一个理由,乔乾真喜欢上了黄珊版王语嫣,愿意为她而死。
这是美色的力量么?是么?她看着他,目光流连到那行血字上,忽而像受惊了一样猛地退后一步,撞翻了高几上的香炉。
白玉京死前的样子刹那间又浮现在她脑海里,令她如遭雷击,她不敢再看乔乾的尸首,心中恍惚想,她做错事了么?乔乾该死么?
……乔乾不该死。
一股涓涓细流般的力量汇了进来,黄珊浑身一抖,觉得这力量仿佛是从乔乾身上吸过来的一般,走也走不脱甩也甩不掉,几乎将她缠得窒息了,她猛然一声清啸,霎时间周身力量一发,整个人如同鬼魅一般消失在了茶室里。在渡口的汉子隔着重重树叶和杏花,在烟雨之中只见一抹白影电光火石间不见了踪影,心中不由骇然之极。为首的一个头领唯恐庄主出事,率众闯进竹舍一看,只见乔乾死在茶室之中。
他仰坐在椅里,胸口插着一把利刃,脸上仍挂着一抹凄然却又不舍的笑意。
☆、
秋塘映月,蝉鸣啾啾。微风一来,吹皱近岸水波,岸旁绿柳交错,花影丛丛。粉墙内灯火通明,语笑喧阗,前来观礼的宾客聚在前院,邱主簿一身酱色如意纹长衫,正带着两个儿子在前门口团团作揖,与酒罢离去的亲故好友欢声寒暄。漆门贴喜,宽阔天井下桌椅满布,前厅楼栏上三方十二盏艳红宫灯一字垂绦排开,映得满堂旖旎,人影纷繁。
邱主簿送罢一客,脸庞犹带欢色,但转瞬便轻叹一声,向邱大问:“乔……你妹婿去后院了没有?”
邱大道:“方才见他告罪离席了。爹,干么让妹妹嫁给个残……”
他身边站着邱二,听哥哥话音不对忙道:“大哥!听爹的罢。”
邱主簿苦笑连连,半晌道:“你怎么不看看今天来的都是些甚么人?拿枪佩剑的,哪个好相与?你妹子又一心跟他,为父不过嘉兴地头小小一主簿,我又能怎么的?”
说罢回身走进天井,又走进宾客中去。隔着雕栏画栋,前厅绕过,后堂烛火憧憧。正房檐头窗影下,隐绰可见几抹人像。片刻后几个仆妇丫头推门而出,有些个守在门前,更有几个贪玩贪吃的溜去厨房了。四扇雕花窄门紧紧阖着,里面正有一对身着喜服的新人。新郎官眉目俊秀,身量挺拔,唯独缺了左臂,他站在八仙桌旁怔怔看着自己的妻子,喜烛静燃,映得她面如桃花,如在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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