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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疼欲裂的女子脸色惨白,头晕目眩,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心湖之间,半点涟漪不起,仿佛被一座恰好覆盖整个心湖的山岳直接镇压。
那元婴境老修士稍稍窥探自家小姐的心湖几分,便给震惊得无以复加,先前犹豫是不是事后找回场子的那点心中芥蒂,顿时消散,不但如此,还以心声再次开口言语,道:“恳请前辈饶恕我家小姐的冒犯。”
少年没有转身,只是手中行山杖轻轻拄地,力道稍稍加大,以心声与那个元婴境老修士微笑道:“这胆大女子,眼光不错,我不与她计较。你们自然也无须小题大做,画蛇添足。观你修行路数,应该是出身中土神洲山河宗,就是不知道是那‘法天贵真’一脉。还是运道不济的‘象地长流’一脉,没关系,回去与你家老祖秦芝兰招呼一声,别假托情伤,闭关装死。当年连输我三场问心局,死皮赖脸躲着不见我是吧?得了便宜还卖乖是吧?我只是懒得跟她讨债而已,但是今儿这事没完,回头我把她那张粉嫩小脸蛋儿,不拍烂不罢休。”
女子心湖中的山岳瞬间烟消云散,好似被神祇搬山而走,于是女子的小天地重归清明,心湖恢复如常。
元婴境老修士道心震颤,叫苦不迭,惨也苦也,不承想在这远离中土神洲千万里的倒悬山,小小过节,竟是为宗主老祖惹下天大麻烦了。
那少年郎,是仙人境?飞升境?
元婴境老修士心中悲苦。修士一旦结仇,尤其是山巅那拨真神仙,可不是几年几十年的小事,而是百年千年的藕断丝连,怨怼不停歇。
崔东山转头看了眼暂借给自己行山杖的小姑娘,她额头满是汗水,身体紧绷,眉眼之间,似乎还有些愧疚。
崔东山以心声笑道:“大师姐,你才学拳多久,不用担心我。我与先生一样,都是走惯了山上山下的,言行举止,自有分寸,自己就能够照顾好自己,哪怕天崩地裂。如今还不需要大师姐分心,只管埋头抄书练拳便是。”
裴钱有些闷闷不乐,以武夫聚音成线的手段,兴致不高地言语道:“可我是师父的开山大弟子啊。身为大师姐,在落魄山,就该照顾暖树和小米粒;出了落魄山,也该拿出大师姐的气魄来。不然习武练拳图什么?又不是要自己耍威风。”
崔东山笑问道:“为何就不能耍威风了?”
裴钱疑惑道:“我跟着师父走了那么远的山山水水,师父就从来不耍啊。”
崔东山摇头笑道:“先生还是希望你的江湖路,走得开心些,随性些,只要不涉大是大非,便让自己更自由些,最好一路上,都是旁人的拍案惊奇,喝彩不断,哦嚯哦嚯,说这姑娘好俊的拳法,我了个乖乖隆咚锵,好厉害的剑术,这位女侠若非师出高门,就没有道理和王法了。”
裴钱一想到那些江湖场景,便开心不已,只是她又没来由想到剑气长城,便有些忧心,轻声问道:“过了倒悬山,就是另外一座天下了,听说那儿剑修无数。是剑修啊,一个比一个了不起,天底下最厉害的练气士了,会不会欺负师父一个外乡人啊?师父虽然拳法最高、剑术最高,可毕竟才一个人啊,如果那边的剑修抱团,几百个几千个一拥而上,里面再偷藏七八个十几个剑仙,师父会不会顾不过来啊?”
崔东山有些无言以对。无论换成谁,也顾不过来吧。
不过如今裴钱思虑万事,先想那最坏境地,倒是个好习惯。大概这就是先生的言传身教,她的耳濡目染了。
希望此物,不单单是春风之中甘霖之下、绿水青山之间的渐次生长,而是那夜幕沉沉,烂泥潭里或是贫瘠土地中,生长出来的一朵花儿,天未破晓,晨曦未至,便已开花。哪怕风雨摧折,那我再开一朵花。
更大的真正希望是,如果人生就注定只是一棵小草,无法开花,也不会结果,也一定要见一见那春风,晒一晒那日头。
人间多如此,为何不善待。
经历过那场麋鹿崖山脚的小风波,裴钱就找了个借口,说倒悬山不愧是倒悬山,真是山路绵绵太难走,今儿走累了,她得回去休息,一定要带着崔东山返回鹳雀客栈。
崔东山总不能与这位大师姐明言,自己不是观海境,不是洞府境,其实是那玉璞境了吧?更不能讲自己当下的玉璞境界,比早年宝瓶洲的剑修李抟景的元婴境和如今北俱芦洲袁灵殿的指玄,更不讲理吧?
关键是自己讲了,她也不信啊。
要是先生说了,小丫头才会信以为真,然后轻飘飘来一句:“再接再厉,不许骄傲自满啊。”
师父之外所有人的境界,大概在裴钱眼中和心中,也未必就真是什么境界。
去鹳雀客栈的路上,崔东山“咦”
了一声,惊呼道:“大师姐,地上有钱捡。”
裴钱低头一看,先是环顾四周,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脚踩在那枚雪花钱上,最后蹲在地上,捡钱在手,比她出拳还要行云流水。
裴钱摸了摸那枚雪花钱,惊喜道:“是离家出走的那枚!”
崔东山吓了一大跳,一个蹦跳往后,满脸震惊道:“世间还有此等缘分?”
到了鹳雀客栈所在的那条巷弄的拐角处,一门心思瞧着地上的裴钱,还真又从街面石板缝隙当中,捡起了一枚瞧着无家可归的雪花钱,不承想还是自己取了名字的那枚,又是天大的缘分哩。
裴钱笑得合不拢嘴,转头使劲盯着大白鹅,笑呵呵道:“说不定咱们进客栈前,它们仨,就能一家团圆哩。”
崔东山说道:“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裴钱点头道:“有啊,无巧不成书嘛。”
只是很可惜,走完一遍小巷弄,地上没钱没巧合。于是裴钱就拉着崔东山走了一遍又一遍,崔东山耐心再好,也只能改变初衷,偷偷丢出了那枚本想骗些小鱼干吃的雪花钱。裴钱蹲在地上,掏出钱袋子,高高举起那枚雪花钱,微笑道:“回家喽。”
到了客栈,裴钱趴在桌上,身前摆放着那三枚雪花钱,让崔东山从咫尺物当中取出些金灿灿的小鱼干,说是庆祝庆祝,欢迎这些不知是天上掉下还是地上长出或是自己长脚跑回家的雪花钱。
崔东山吃着小鱼干,裴钱却没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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