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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笑了笑,没有说话。
洪霁硬着头皮说道:“书籍可以管得宽松,但是卖书的大小书坊、文人扎堆的各地书院,却要管得严格。”
陈平安说道:“继续。”
洪霁一个脑袋两个大了,继续?国师,自己已经没有下文了啊。
陈平安说道:“外松内紧是对的,但也要注意分寸,管事衙门既要管得严,也要让书坊与那书院,不至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导致出现两种极端情况,一种是让那些着作和文人没有了立锥之地,书坊为了不沾麻烦,干脆就一刀切,书院为了与官府有个交待,找那些文人看似谈心实则警告。另外一种是书坊、书院跟文人同仇敌忾,牢骚不在书上,在野的,转去以骂大骊朝政为邀名养望的捷径。”
洪霁细细思量一番,觉得在理,只是跟在野的文人打交道,一向是难事,他洪霁实在是不擅长。
陈平安笑道:“你今天不必跟我请罪什么,我本来也没打算跟你聊什么正事,就是随便聊点说话不用过脑子的题外话。”
洪霁笑容尴尬,国师你可以随意,我岂敢随便说话。大概是边军出身的缘故,又说不出什么漂亮的场面话,洪霁就默默等着国师下逐客令、自己就好打道回府、路上好好复盘哪句话说得差了。
不曾想国师问道:“喝不喝茶?”
洪霁差点脱口而出一句,喝刀子都行,好在忍住了,点头道:“喝的。”
陈平安问道:“喝什么茶有没有讲究?”
洪霁说道:“有茶叶有水就行。”
陈平安笑道:“讲究还不少。”
洪霁辛苦忍住笑。
容鱼很快端来茶水,花神杯,当然是真品。
洪霁算准她的脚步,站起身,双手接过茶杯,与她道了一声谢,等到她笑着点头致意再转身,洪霁才轻轻落座。
陈平安身体前倾,抽出一本不厚的册子。
洪霁眼尖,瞥见书桌后边那张做工简洁的紫檀椅子,镶嵌着一块梅子青色的圆形云纹瓷片。就是这么一抹色彩,好像就可以让整座本来略显单调的官厅变得鲜亮起来。
陈平安问道:“洪霁,你在巡城兵马司统领这个位置上,待了有三年两个月了吧,觉得意迟巷、篪儿街哪家子弟,最难管束?”
洪霁愣了愣。国师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啊。
陈平安笑道:“若是觉得都好管束,那就挑个相对比较难管的。”
洪霁瞬间满脸涨红。这哪里是给个台阶下,分明是一记无声的耳光摔在脸上了。
陈平安拎起手里边的刑部秘录,“前年正月初六的戌正三刻,祥符坊地面,一个醉酒闹事的公子哥,指着鼻子骂洪霁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当年若不是他爹不计回报的一路提携,说不定如今洪霁还在边关当个校尉喝马尿呢。洪霁,你说他胆子大不大?好不好管?”
洪霁欲言又止,搁放在膝盖上的双拳紧紧攥起,脑袋嗡嗡的。
陈平安双手笼袖,靠着椅背,说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寒族书生,还有沙场武人,到了表面一团和气人人捣浆糊、实则杀机四伏、笑里藏刀的官场,一时半会儿,确实都是很难适应的。有些人一辈子都拐不过弯来,有些人在公门修行学得快些。”
陈平安笑了笑,“之前我刚刚搬到这边,看到崔国师书桌上的一部书,算是游记吧,洋洋洒洒数十万字,是一位副山长讲述几个书院在战时如何迁徙、流亡最终聚集在一起的惨淡经历,虽然艰辛坎坷,但是通篇写得都很从容,这位夫子有学问,做事也有章法,他如何处理庶务都写得很详细,同僚之间的矛盾,学问人之间的文人相轻,都可以称之为游刃有余,但是其中就有个几十个字便打过去的细节,是写到他极为钦佩的山长,此人德高望重,就是他的夫人,与当地杂役起了争执,大闹不已。算是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难题,既要维护山长的声誉,又要摆平纠纷,还要让住在一个大院里的十几位学问人,都觉得既做事公道,也不能有辱斯文。读其书,见其字,我完全能够想象这位老先生,当时是如何的愁眉不展,内心积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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