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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对于剑,刘羡阳早已是此道行家。不谈修为境界,只说眼界之高、眼界之广,兴许比起许多北俱芦洲的剑仙犹有过之。
刘羡阳轻轻收剑归鞘。
这把剑,他从没在梦中见过。但是那份感觉,似乎在一座最大的古战场遗址上清晰感受过,置身其中,都会让刘羡阳步履蹒跚,只觉得天地变重了几分。至于此剑到底是不是那把,不好说,兴许是仿造得精妙,便带了那么一点“剑意”
。
张山峰重新背好那把真武古剑,再一转头,却现那个高大年轻人似乎很伤感。
张山峰有些疑惑,为何听闻自己家乡最要好的朋友,明明如此出息了,还是一个不改初心的好人,刘羡阳的伤感会多于高兴?
刘羡阳双手握拳撑在膝盖上,眺望远方,轻声道:“你和陈平安认识得比我晚,所以你可能不会知道,那个家伙,这辈子最大的希望,是平平安安的,就只是这样。他胆子最小了,最怕有病有灾殃。但是最早的时候,他又是最不怕天地间有鬼的一个人,你说怪不怪?那会儿,好像他觉得自己反正已经很努力地活着了,如果还是要死,也已问心无愧,况且死了,说不定就会与人在别处重逢。”
刘羡阳呢喃道:“所以你认识的陈平安,变得那么小心谨慎,一定是他找到了绝对不可以死的理由。你会觉得,这种改变,有什么不好呢?我也觉得很好,但是我知道这对他来说,会活得很累。我们认识的时候,除了我,没有人知道他到底为了泥瓶巷有恩于他的娘俩,做了多少事情,付出了多少心思,承受了多少委屈。”
刘羡阳笑了笑:“我这辈子就只见他哭过两次鼻子,最后一次,是我快要死的时候。第一次,很早了,是我跟他一起当龙窑学徒的时候,听到了杏花巷那边传来的一些风言风语,骂那泥瓶巷妇人和他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我大半夜起床,没见着他,出了门,才看到他端了条板凳坐在门外,满脸泪水。
“我蹲在他身边,知道了事情经过后,一开始还当个乐子看来着,便笑着问他,到底有没有这档子好事。我从小心就大,对于市井坊间那点腌臜事,从来没心没肺的。他当时哭得已经半点心气都没有了,便没有理我。所以我知道,那个时候,他是真的伤透了心。这才没继续开他的玩笑。我不会安慰人,就只好陪着他。最后是他自己想通了。跟我说,顾璨他们家的恩情,是还一辈子都还不完的,以后再为他们娘俩做事情,他一定要更加用心,不能总让人嚼舌头说闲话,不能只顾着自己心里边好受,任何事情都不管不顾就做了,到最后,最不好受的,只会是顾璨和他娘亲。”
刘羡阳后仰倒地,脑袋枕在双手之上,说道:“其实我当时很想告诉他,有没有可能,顾璨他娘亲其实根本就不介意那点闲言碎语,是你陈平安自己一个人躲这儿瞎琢磨,所以想多了?不过到最后,这种话,我都没说出口,因为不舍得。不舍得当下的那个陈平安,有任何的变化。我害怕说了,陈平安开窍了,对我刘羡阳就再也没那么好了,这些都是我当时的私心,因为我当时就知道,今天对顾璨没那么好了,明天自然会对我刘羡阳也少一些好了。可是从一个洲走到这里,这么多年过去后,我现在很后悔,不该让陈平安一直是那个陈平安,他应该多为自己想一想的,为什么一辈子都要为别人活着?凭什么?就凭陈平安是陈平安?”
黄昏之时,江畔石崖,清风拂面,今夜应该还会是那明月在天。
张山峰沉默许久,小声问道:“什么时候回家乡看看?”
刘羡阳躺在那边,闭上眼睛:“争取早一点,最短十年吧。”
张山峰感慨道:“是要早一些回去。书上都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我们修道之人,其实很难,山上不知寒暑,好像几个眨眼工夫,再回去家乡,又能剩下什么呢?又可以和谁炫耀什么呢?哪怕家族犹在,还有子孙,又能多说些什么呢?”
刘羡阳说道:“我对家乡没什么感情,回去不是为了向谁证明什么,所以返回宝瓶洲,第一个要去的地方,不是那个小镇,第一个想要见到的人,也不是陈平安。”
张山峰转头望去:“有心结?”
刘羡阳依旧闭着眼睛,微笑道:“死结唯有死解。”
刘羡阳睁开眼,猛然坐起身:“到了宝瓶洲,挑一个中秋团圆夜,我刘羡阳要梦中问剑正阳山!”
张山峰轻声问道:“不等陈平安一起?”
刘羡阳双手环胸,大笑道:“别忘了,一直是我刘羡阳照顾陈平安!”
不过刘羡阳也没忘记,其实两人第一天认识,就是陈平安在那条泥瓶巷救了他刘羡阳。 张山峰没觉得刘羡阳在说什么大话,因为陈平安当年多有念叨,有个叫刘羡阳的家伙,照顾他很多,也教会他很多。唯独关于他们少年时的相逢与离别,陈平安一字未提。
刘羡阳突然转头望向东北方向,心有所动。
刘羡阳突然说道:“我得睡会儿。”
张山峰有些无奈,跟自己师父挺像啊。
远处,一袭儒衫和一袭道袍,两个老人同时感叹一声。尤其是火龙真人更是感伤。
因为当初那个远游倒悬山之前拜访趴地峰的老友,是第一个战死在剑气长城南方的北俱芦洲剑仙。如今北俱芦洲得知消息后,才会有此动静。这是北俱芦洲代代传承的古老传统。
举洲祭剑,剑气冲天,天下皆知。
芙蕖国那座小山头之上,陈平安安安静静待了三天,既练拳也修行。
关于修道之人的吐纳一事,陈平安从未如此专心致志,盘腿一坐,便可全然忘我。
时辰一到,刘景龙的那座可以抵御元婴三次攻伐的符阵,便自行消散。这些动静才让陈平安睁开了眼睛。
先前陈平安就已经脱掉了那件黑色法袍,换上了一袭普通青衫,他背起竹箱,又取出了那根普普通通的青竹行山杖,走下山去。再次像那负笈游学的青衫读书人。
下五境修士的清净修行,除了炼化天地灵气收入自身小天地的“洞天福地”
之外,亦可坚韧筋骨,异于常人。跻身洞府境,便可筋骨坚重,腴莹如青玉,道力所至,俱见于此。跻身了金丹境后,则会更进一步,筋骨与脉络一起有了“金枝玉叶”
的气象,气府内外便有云霞弥漫,经久不散。尤其是跻身元婴境之后,如在关键窍穴开辟出人身小洞天,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从那些凝练如金丹汁液的天地灵气中孕育出一尊与自身大道相合的元婴小人儿。这便是上五境修士阳神身外身的根本,只不过和那金丹差不多,各有品秩高低。这便是练气士的根骨与资质。
所谓修道之人的根骨,便是人身小天地这一承载灵气的器物到底有多大。至于资质,则是走上修行之路后,可以决定练气士能否跻身地仙,以及金丹、元婴的品秩有多好。练气士修行的快慢,差距会天壤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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