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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剑仙在剑仙之手
相较于先前水仙祠庙那条芍溪渠水,藻渠要更宽更深,许多原本沿水而建在芍渠附近的大村落,数百年间都不断开始往这条水势更好的藻渠迁徙,长久以往,芍渠水仙祠的香火自然而然就凋零下去,身后那座绿水府能够打造得如此富丽堂皇也就不奇怪了,神祇金身靠香火,土木府邸靠银子。
芍溪渠主输给同僚的原因是方方面面的,不然当年苍筠湖湖君就不是让藻溪渠主去处置那封密信,并且赐予湖君神主的令牌,让其能够离开藻渠水域辖境,一路过山过水,去往京城打点关系。杜俞对苍筠湖诸多神祇知根知底,按照他的说法,苍筠湖龙宫就是一座山上的脂粉窟,专门用来为湖君拉拢有钱又有闲的外乡权贵子弟。而那些艳名远播的龙宫妙龄美婢从何而来?自然是藻渠之外的其余三河一渠。那些地方洪涝灾害泛滥,早年又有过路仙师传授了一门破解之法,需要选取一个处子之身的二八佳人投水请罪,一些大旱时节,当地官员跑去城中湖君庙祈雨也颇为灵验,事后降下甘霖,亦需将女子投水报答湖君恩德。
杜俞说,这些谋划都是藻溪渠主的功劳。她会经常假扮妇人,如官员微服私访,暗中游历苍筠湖辖境各地,寻找那些修行资质好、容貌美艳的市井少女,等到她初长成之际,三河一渠便会暴降大雨,洪水肆虐,或是施展术法,驱逐雨云,造成大旱千里。几百年的老规矩遵循下来,各地官府早已熟门熟路,少女投水一事便是老百姓也都认命了,久而久之,习惯了一人遭殃苍生得救,且当作一件喜庆事来做,很是兴师动众,每次都会给被选中的女子穿上嫁衣,装扮得明丽动人,至于那些女子所在门户,也会得到一笔丰厚银子,并且市井巷弄的老人都说女子投水之后很快就会被湖君老爷接回湖底龙宫,然后可以在那水中仙境成为一位衣食无忧、穿金戴玉的仙家人,真是莫大的福气。
与京城和地方权贵子弟牵线搭桥,具体的迎来送往也都是藻溪渠主亲手操办,是个八面玲珑的主儿,所以深得湖君器重。只不过她唯独有一件事比不得品秩相当的芍溪渠主,那就是后者是一位从龙之臣,在苍筠湖湖君被银屏国封正之前就已经跟随在湖君身侧。
先前赶来藻渠祠庙的时候,杜俞说起这些,对那位传说中雍容华贵犹胜一国皇后、妃子的渠主夫人还是有些佩服的,说她是一位会动脑子的神祇,至今还是小小河婆,有些委屈她了,换成自己是苍筠湖湖君,早就帮她谋划一个河神神位,至于江神就算了,银屏国内无大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国水运好像都给苍筠湖占了大半。
距离苍筠湖已经不足十余里,陈平安却停下脚步。
藻溪渠主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停下。她转过头,一双桃花眼眸天然水雾流溢。她貌似疑惑,楚楚可怜,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柔怯模样,实则心中冷笑连连:怎么不走了?前边口气恁大,这会儿知晓前途凶险了?
杜俞已经打定主意,他只管看戏,这可是前辈自己说的。
陈平安转身望去,竟是那个晏清跟来了。何露没有尾随,也有可能在更远处遥遥隐匿,这个修道天才少年应该很擅长遁术或是藏身之法,就是身子骨弱了点,不然陈平安会觉得比较麻烦。
一袭白衣、头戴一顶凤翅金冠的宝峒仙境年轻女修御风而游,相较于陈平安身边这个杜俞,不可否认,无论男女修士,长得好看些,蹈虚凌空的远游身姿确实是要赏心悦目一些。
杜俞现前辈瞧了自己一眼,似乎有些怜悯?咋的,前辈又要自己单枪匹马去苍筠湖踩陷阱?前辈,说好的让我袖手旁观凑热闹呢?您老人家口含天宪,这金口一开,再反悔不太好吧?
陈平安说道:“晏清追来了。”
杜俞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果真有一粒白米似的小点儿出现在视野尽头。他愣道:“这晏仙子该不会是失心疯了,偏不信邪,想要与前……与陈兄弟掰掰手腕?”
陈平安笑道:“有些人的想法,我如何想也想不明白。”
藻溪渠主心中大定。晏清仙子一到,即便尚未走到苍筠湖边,自己也应该危险不大了。虽说不知为何双方在自家祠庙没有打生打死,可既然晏清仙子不依不饶跟来,就说明这杂种野修只要再敢出手,那就是双方彻底撕破脸皮的勾当。在绿水府邸厮杀起来,兴许会有意外,在这距离苍筠湖只有几步路的地方,一个粗鄙野修,一个本就只会讨好宝峒仙境二祖师的鬼斧宫修士,能折腾出多大的风浪?
晏清手持入鞘短剑飘然而落,与陈平安相距十余步而已,而且她还要缓缓前行。
自认还算有点见微知著本事的藻溪渠主更加畅快:瞧瞧,晏清仙子真没把此人当回事,明知道对方擅长近身厮杀,依旧浑然不在意。
杜俞看着这位名动四方的年轻仙子,都说她与何露是人中龙凤,天作之合。以前不管如何嫉妒眼红也要承认,今夜此刻再看,好像撇下何露不说,晏清仙子长得真是俊俏啊。这让杜俞有些心情不爽快:搁在嘴边却死活吃不着的一盘山珍海味,比给人按着吃上一口热乎屎更恶心人。
陈平安问道:“还有事?”
晏清神色冷清,依旧向前走,眼神坚毅,那份修行之人细细打磨的道心显然已经涟漪消散、重归澄澈。
陈平安抬起行山杖,点了点她:“可以停步了。”
晏清没有执意前行,果真站定。
杜俞偷偷嗅了嗅:不愧是被誉为先天道胎的仙子,身上这种打娘胎里带来的幽兰之香,人间不可闻。
晏清开口道:“他好心劝阻,你为何偏要对他下此狠手?”
原本优哉游哉的藻溪渠主嘴角一抽。狠手?
境界高低的修道之人,临山傍水的大小神祇,哪有真正的蠢货。她的眼角余光瞥了一下近在咫尺的藻溪渠水,想要运转神通,化作水雾逃遁。
背对着她的陈平安手腕一抖,手中行山杖倒飞出去,刚好砸中她的额头,打得她眼冒金星,摇摇欲坠。
行山杖原路返回,被陈平安再次握在手中:“晏清,你今夜在藻溪渠主的水神祠庙喝茶,好喝吗?”
晏清虽然年轻,可到底是一块心思通透的修道美玉,听出对方言语之中的讥讽之意,淡然道:“茶水好,便好喝。何时何地与何人饮茶,俱是身外事。修道之人,心境无垢,哪怕身处泥泞之中,亦是无碍。”
陈平安摆摆手,懒得与她废话。晏清却道:“你们只管去往苍筠湖龙宫,大道之上,各走各路,我不会有任何额外的举动。”
陈平安转过身,示意那个正揉着额头的藻溪渠主继续带路,晏清就跟在他们身后,他也不计较。
片刻之后,晏清又问道:“你是故意以武夫身份下山游历的剑修?”
可惜那人只是沉默。
杜俞嘿嘿一笑,脚步轻盈。能够让晏清仙子跟在自己屁股后边吃灰,让人如饮醇酒。
又行出约莫一里路,晏清再问道:“你为何执意要询问一件山下人间的陈年旧事?难道是获取那件异宝的一条关键线索?”
依旧有问无答。
晏清神色自若,还是问道:“你姓甚名谁?既然是一位高人,总不至于藏头藏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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