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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瞥了眼那位深藏不露的青衫书生,“若是一位纯粹武夫,只要不是在王钝和我之前那八人的嫡传弟子,就都好说。如果是一位修道之人,不是主人说的所谋甚大的金鳞宫修士,也好说。方才我提醒你要小心,其实是防止出现意外,其实无须太过忌惮,如今的高人,绝大多数都跑去了大篆京城。”
曹赋点头道:“走一步看一步,确定了身份,先不着急杀掉。那隋景澄似乎对我们起了疑心,奇了怪哉,这娘儿们是如何看出来的?”
萧叔夜笑道:“你这未过门的媳妇到底是半个修道之人了,心性和直觉常人肯定比不得。我们这趟谋划还是粗浅了些,过于巧合,难免会让她疑神疑鬼。当然也可能是她故意诈你,你还是要隐忍些。不言不语心计多,这种既心思缜密又舍得脸皮敢去豪赌一场的女子,不愧是天生的修道坯子,与你确实是良配,以后成了神仙眷侣,肯定对你和山门都助力极大。容我多一句嘴,主人只是要她身上的法袍和金钗,人,还是归你的。”
曹赋无奈道:“师父对我已经比对亲生儿子都要好了,我心里有数。”
萧叔夜笑了笑,有些话就不讲了,伤感情。主人为何对你这么好,你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主人好歹是一位金丹女修,若非你如今修为还低,尚未跻身观海境,距离龙门境更是遥遥无期,不然你们师徒早就是山上道侣了。所以说,那隋景澄真要成了你的女人,到了山上,有的是罪受。说不定得到竹衣素纱法袍和那三支金钗后,就要你亲手打磨出一副红粉骷髅了。萧叔夜相信真到了那一天,曹赋会毫不犹豫做出正确的选择。
大道无情,长生路上,除了大道契约所在的神仙道侣,女子如鞋履,任你有倾国倾城之姿,随时随地可换可丢。
一骑骑缓缓前行,似乎都怕惊吓到了那个重新戴好幂篱的女子。
隋景澄站起身,再次站在陈平安身后,轻声道:“陈公子,我知道你是真正的山上神仙,而且对我和隋家分明绝无恶意,只是先前失望,懒得计较而已。可曹赋此人用心叵测,才会故意设下圈套等我,只要你今天救了我,我一定给你做牛做马!便是端茶送水、背箱挑担的丫鬟事,我都甘之如饴!”
陈平安轻摇折扇:“少说混话,江湖好汉,行侠仗义,不求回报,什么以身相许做牛做马的客套话,少讲,小心弄巧成拙。对了,你觉得那个胡新丰胡大侠该不该死?”
隋景澄思量一番,字斟句酌,兴许是以为这位年轻仙师在考验自己心智。她小心答道:“只是胆怯无勇,未曾杀人,罪不至死。”
陈平安笑着点头:“这可是你说的,不反悔?”
隋景澄重重点头。
陈平安合拢折扇,轻轻敲打肩膀,身体微微后仰,转头笑道:“胡大侠,你可以消失了。”
胡新丰慌不择路,一个纵身飞跃,直接离开茶马古道,一路飞奔下山,很有披荆斩棘的气概,眨眼工夫就没了踪迹。
双方相距不过十余步,隋新雨叹了口气:“傻丫头,别胡闹,赶紧回来。曹赋对你难道还不够痴心?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是恩将仇报的蠢事?!”
说到后来,这位棋力冠绝一国的老侍郎满脸怒容,“隋氏家风世代纯正,岂可如此作为!哪怕你不愿潦草嫁给曹赋,一时间难以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姻缘,但是爹也好,为了你专程赶回伤心地的曹赋也罢,都是讲理之人,难道你就非要如此冒冒失失,让爹难堪,让我们隋氏门第蒙羞吗?!”
隋文法和隋文怡都吓得脸色惨白,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大动肝火的爷爷。
隋景澄苦笑道:“爹,女儿只知道一件事,修行之人最是无情,红尘姻缘,只会避之不及。”
曹赋眼神温柔,轻声道:“隋姑娘,等你成为真正的山上修士,就知道山上亦有道侣一说,能够早年山下结识,山上续上姻缘的,更是凤毛麟角,我如何能够不珍惜?我师父是一位金丹地仙,真正的山巅有道之人。她老人家闭关多年,此次出关,观我面相,算出了红鸾星动,为此还专门询问过你我二人的生辰八字,一番推演测算之后,只有八字谶语:天作之合,百年难遇。”
隋景澄犹豫了一下,说是稍等片刻,从袖中取出一把铜钱攥在右手手心,然后高高举起手臂,轻轻丢在左手手心。她翻翻拣拣,最后抬起头,攥紧那把铜钱,惨然笑道:“曹赋,知道当年我第一次婚嫁未果,为何就挽起妇人髻、形若守寡吗?后来哪怕我爹与你家谈成了联姻意向,我依旧没有改变髻,就是因为我靠此术推算出来,那位夭折的读书人才是我的今生良配,你曹赋不是,以前不是,如今仍不是。当初若是你家没有惨遭横祸,我也会顺着家族的意嫁给你,毕竟父命难违。但是一次过后,我就誓此生再不嫁人,所以哪怕我爹逼着我嫁给你,哪怕我误会了你,我依旧誓死不嫁!”
她将那把铜钱狠狠丢在地上,从袖中猛然摸出一支金钗,瞬间穿过头顶幂篱垂下的那层薄纱,抵住自己的脖颈,有鲜血渗出。她望向马背上的老人,抽泣道:“爹,你就由着女儿任性一次吧?”
隋新雨气得以拳捶腿,咬牙切齿道:“造反了,真是造反了。怎的生了这么个鬼迷心窍的孽障!什么神人梦中相送,什么高人谶语吉兆……”
他已经恼火得语无伦次。
曹赋苦笑道:“隋伯伯,要不然就算了吧?我不想看到景澄这般为难。”
陈平安用竹扇抵住额头,一脸头疼:“你们到底是闹哪样?一个要自尽的女子,一个要逼婚的老头,一个善解人意的良配仙师,一个懵懵懂懂想要赶紧认姑父的少年,一个心中情窦初开、纠结不已的少女,一个杀气腾腾、犹豫要不要找个由头出手的江湖大宗师……你们这些人关我屁事?行亭的打打杀杀都结束了,你们这是家事啊,是不是赶紧回家关起门来好好合计合计?”
一骑缓缓越过原本并肩停马的曹赋、隋新雨二人,问道:“在下青祠国萧叔夜,敢问公子师门是?”
陈平安随手一提,将那些散落在道路上的铜钱悬空,微笑道:“金鳞宫供奉,小小金丹剑修,巧了,也是刚刚出关没多久。看你们两个不太顺眼,打算学学你们,也来一次英雄救美。”
然后他转头望去,对隋景澄讥笑道:“哪有随便丢钱算卦的,你骗鬼呢?”
隋景澄纹丝不动,只是以金钗抵住脖子。
曹赋以心声说道:“听师父提及过,金鳞宫的席供奉确实是一位金丹剑修,杀力极大!”
萧叔夜轻轻点头,以心声回复道:“事关重大,隋景澄身上的法袍和金钗,尤其是那道口诀,极有可能涉及主人的大道契机,所以退不得。接下来我会出手试探那人,若真是金鳞宫金丹剑修,你立即逃命,我会帮你拖延;若是假的,也就没什么事了。”
陈平安手腕拧转,折扇微动,那一枚枚铜钱也起伏飘荡起来,啧啧道:“这位刀客兄身上好重的杀气,不知道比起我这一柄本命飞剑,是江湖刀快,还是山上飞剑更快。”
一抹虹光从他眉心处迅猛掠出,萧叔夜身形倒掠出去,一把抓住曹赋肩膀,一个转折,踩在大树枝头,一掠而走。
但是那一袭青衫已经站在了萧叔夜踩过的树枝之巅:“有机会的话,我会去青祠国找你和曹仙师的。”
言语之际,萧叔夜反手丢掷出一张金色符箓,只是被一抹剑光钉入符胆之中,然后一个回旋掠回陈平安手中,被他攥在手心,砰然碎裂。
萧叔夜去势更快:果然是那位金鳞宫金丹剑修!
陈平安一步后撤,就那么飘落回茶马古道,手持折扇微笑道:“一般而言,你们应该感激涕零,向大侠道谢了,然后大侠说着‘不用不用’,就此潇洒离去。事实上……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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