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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总管哼了一声:“上次我没有听清楚,贵号从粤桂湘赣各省朝北京汇兑银子,要收多少汇水?”
致庸还没说话,茂才急忙抢上前道:“李大总管,事情都是在下跟大总管谈的,我们东家他不大清楚,李大总管有不清楚的地方,过会问在下就是。”
致庸不禁警觉起来,只听李大总管不阴不阳道:“我是说,像你这样赚银子,比总督哈大人还省力。这不,哈大人在大德兴广州分号入了股不算,今天又特地打发我来,看看开张的情形怎么样。对了,曹掌柜,咱们可是说好的,得了汇水,你一我二,可不要错了!”
致庸大惊,茂才急忙将致庸拉到一旁。曹掌柜找了一个借口,请李大总管看汇票,总算把他支应到别处去了。
致庸没有当场发作,应付完了开张仪式,才怒容满面地在内室坐了下来,气急道:“茂才兄,曹掌柜,快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哈大人怎么就在我大德兴广州分号入了股?还要分什么利?”
曹掌柜语塞,向茂才看去。
茂才倒心平气静,道:“东家要是还想揽下南方四省向北京汇兑饷银这笔生意,就不用再说什么了!我再三思量,若要实现东家的志向——汇通天下,那和朝廷大员绑在一起做事,对于我们商人,对于东家,可能是最安全的方法了!”
致庸根本不接这个茬,怒道:“我说这件事怎么办得如此顺利,原来是这样,而我却被蒙在鼓里!说吧,茂才兄,这事到底是哈大人自己提出来的,还是李大总管干的?”
茂才没有回答。致庸看看两人,越发怒道:“我们怎么能答应这种事情?这件事如果成了真,就是我乔致庸变相向哈大人行贿。从哈大人那一边说,就是受贿!是贪赃!”
茂才突然开口道:“东家,我要是告诉你,这件事既不是哈大人提出来的,也不是李大总管提出来的,上竿子找人家说这事的是我,你信吗?”
致庸大惊:“茂才兄,我万万没有想到,你竟会背着我干出这种事情来!”
茂才转身就走。曹掌柜忍不住道:“也不是孙先生非要这么于,那日哈大人几句话就把我们打发了,说是先让我们和李大总管商议。一顿饭吃了几个时辰,人家的意思就在喉咙口,就是不先说出来,孙先生是不得不说。东家,您想想,若不是这样,只怕您最初替哈大人上缴的三十万两银子,眼下就收不回来了!”
致庸一怔,立时什么都明白了。这边茂才看看致庸,又拱拱手道:“东家,且不说哈大人和李大总管本身就是这个意思,若没有,我也会劝他们这么干,因为我认为这是最安全、损失最小的做法。当日我们商议好不让你去,就是知道你不会答应。现如今不管你答应不答应,事情都无法挽回了!主意是我出的,事情也是我办的,和曹掌柜无关,你要不答应,我就只有另谋生路,辞号!”
此言一出,致庸忍不住回头激动地望着茂才,大声道:“茂才兄,你这是在逼我!”
曹掌柜赶紧劝道:“东家,孙先生这么做,也是好意,想帮东家把这件大事做成。这事可不能全怨孙先生,孙先生找我商议时,我也是点了头的。东家,您想想,‘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若非如此,事情如何能进展如此顺利,且让哈大人这般捧场?”
致庸半晌痛苦道:“怎么,这世道果真如此?与官府做生意不出银子,真的一件也做不成?”
曹掌柜进一步劝解道:“东家,我这里也劝您一句,东家为了实现汇通天下的宏愿,为了替朝廷重新疏通南北银路,千里万里,九死一生来到岭南,难道就因为这样一件事,让自己前功尽弃?而且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了,除非东家从这里撤庄。不,就是您想撤庄,哈大人也不会干的,他可能根本不会让我们平平安安地离开广州。和汇通天下比起来,东家今日受一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如果东家执意不肯,我这个大掌柜也不做了,我跟孙先生一起辞号!”
致庸久久伫立,无比痛苦道:“曹爷,茂才兄,如果我在这件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今天起,我就不会再觉得自个儿是干净的了,我乔致庸也成了个和贪官同流合污的人!”
说完,他愤然转身走出去。
致庸在这件事上始终不肯原谅茂才,但却无可奈何。茂才却越发不管不顾,许多大事他说了就算,最多和曹掌柜交代一下,也不和致庸多说。这段时问,致庸干脆什么都不问。乔家北方的银两终归有限,所以有相当一部分官银还是要由南方北运。好在武昌城已在官军手中,茂才于是决定广东广西的银子由西江过灵渠,入湘江,经武昌北运;江西的银子先由旱路到湖南,经湘江北运;至于湖南的银子,则直接经湘江北运。由于利益相关,哈芬答应沿途派兵保护银船银车。茂才和曹掌柜商量,自己先回茶山,在那里等候接应江南各省官银上了旱路,再和铁信石一起前往北京。曹掌柜是第一次见识茂才的手段,事情虽多,竟被他安排得井井有条。
致庸打算等此地大事一定,便携长栓直接北上,曹掌柜则要回祁县去,照料总号和潞州的生意。很快就到了要各自上路的日子。临行的前一天晚上,曹掌柜特意安排了一桌酒,盼着致庸和茂才能够和解。不料一场酒喝下来,致庸和茂才都没怎么说话。茂才灌了不少酒,感觉要醉,吃到后半局便提前告退,却听致庸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茂才兄。我刚刚听说,哈大人对你十分欣赏,说要请你出山,做他的幕僚,有这事吗?”
茂才一怔,微微变色,摇头道:“啊,没有!这是哪里话!”
二人对视了一会儿,致庸突然将目光闪开。茂才一笑,借着酒劲唱着胡秋戏妻出了房。
第二天茂才先上路,到了码头,他也不说话,只冲着致庸和曹掌柜拱了拱手。曹掌柜有点担心,道:“孙先生,此去千里,你又要料理茶山上的事务,又要接应江南的银船,忙得过来吗?”
茂才淡然一笑,道:“一些区区小事,忙不了孙茂才。”
致庸一直默然元语,这时突然道:“茂才兄保重!”
茂才看了看他,目光中微露真情,道:“东家,此次广州办理官银汇兑一事,你的声名已经震动了大半个中国,但世间事祸福相倚,只盼你精华内敛,小心行事,多多保重!”
说完也不等致庸回答,转身上船。船行许久,致庸才突然道:“曹掌柜,你不觉得,到了这会儿,我不像个商人,他才真像个商人吗?”
曹掌柜听了一惊,揣摩不出东家的意思,也不好搭话。
长栓在后面喊:“好了好了,孙老先儿也走了,东家您也犯不着跟他怄气了,说说,这两天我们干什么去?”
致庸大声道:“干什么去?看海去呀!当年王协老先生北上大漠南到海,今天我们也做到了,为什么不去看海?明天我们都去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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